芝麻信用750分约炮指南

   支付宝的圈子的格局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都是首页一个通栏的大卡片，卡片底部展示按钮，可以随时进入。
   做工的屌丝，深夜凌晨散了工，每每点第3个tab，去生活圈——这是去年的事，现在每次只要去首页，——靠沙发躺着，爽爽的看了舔屏；倘肯多搜索关键词日记，便可以进入校园日记，或者白领日记，打赏几毛钱，如果出到200块，那就能引起女神的注意，但这些屌丝，多是芝麻信用600几分，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750分的，才点开风骚火辣的照片，打赏评论，慢慢地约炮。
   我从毕业起，便在支付宝的圈子当运营，老板说，我样子太傻，怕伺候不了750分主顾，就在外面做点事罢。外面的屌丝，虽然不能评论，但叨逼叨逼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照片是不是本人，看照片到底有没有P图，然后放心：在这严重监督下，发网图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，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猎头的情面大，辞退不得，便改为专管删帖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   我从此便整天的混在圈子里，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老板是一副凶脸孔，主管也没有好声气，教人活波不得；只有孔二万来评论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   孔二万是不打赏而750分的唯一的人。他头像是自拍照；清白脸色，皱纹间夹些伤痕；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。芝麻信用虽然有750分，可是不多不少，似乎支付宝没有余额，也没有余额宝。他给女神评论，总是满口约乎者也，叫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孔，别人便从BAT“阿里月薪2万消费指南”的文章标题中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孔二万。
   孔二万一评论，所有舔屏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回复，“孔二万，你芝麻信用又到750分了！”他不回应，在照片下评论，“周末有空，坐标黄龙，约乎。”便留下一条微信号。他们又故意的刷屏，“你一定又去大保健了！”孔二万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回复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的头像发帖，黄龙有洗浴乎。”
孔二万争辩，“约炮不能算大……保健！……芝麻信用750分的人，需要大保健么？”接连着便是难懂的评论，什么“君子固约”，什么“约乎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圈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   听圈子里人议论，孔二万原来也约过炮，但终于没有约成，又不会攒钱；于是愈过愈穷，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写得一手好文章，便开个公众号，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好吃懒做。日更不到几天，便连人和号，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，给他赞赏的人也没有了。孔二万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软广的事。但他在借呗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拖欠；虽然间或没有现钱，暂时记在系统里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还清，从系统里抹去了孔二万的欠款记录。
   孔二万刷了半小时校园日记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有人便又评论，“孔二万，你当真有750分么？”孔二万没有回复问他的人，丢出不屑置辩的表情包。他们便接着评论，“你怎的连半个炮也约不到呢？”孔二万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回复许多话；这回可是全是约乎者也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圈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   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笑，老板是绝不责备的。而且老板见了孔二万评论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孔二万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，便只好向孩子说话。有一回私信我，“你约过炮么？”我回复了一个点头的表情。他说，“约过炮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0.01的套套，是哪家公司的？”我想，屌丝一样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低头玩游戏，不再理会。孔二万等了许久，很诚恳的又发了一条消息，“不造罢？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！这些牌子应该记着。
   将来芝麻信用750分的时候，约炮要用。”我暗想我的芝麻信用离750分还很远呢，而且750分的土豪也从来不戴套；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敷衍的回复他，“谁要你教，不就是日本x本公司的么？”孔二万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将两只手的大拇指敲着键盘，打字说，“对呀对呀！……0.01有四种包装，你造么？”我愈不耐烦了，放下手机走远。孔二万刚唤出键盘，想要在手机上打字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发了个撇嘴的表情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    “约乎哉？不约也。”
   有几回，一些女孩听闻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孔二万。他便给她们一人一个打赏。女孩收到打赏，仍然不散，说些调情的话。孔二万着了慌，伸开五指将手机罩住，弯腰下去回复，“不约了，我已经不约了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余额，自己摇头说，“不约不约！约乎哉？不约也。”于是这一群女孩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   孔二万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   有一天，大约是中秋节的前三天，老板正在慢慢的刷屏，浏览评论，忽然说，“孔二万长久没约炮了。还欠我19块钱呢！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约炮了。主管停下舔屏说道，“他怎么会约炮？……他不够750分了。”老板说，“哦！”“他总是约炮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竟碰到微信酒托了。SOS的酒托，约得的吗？”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先掏空钱包，后来是刷卡，刷爆了信用卡，再用借呗。”“后来呢？”“后来拖欠还款芝麻信用就不够750分了。”“不够750分了怎样呢？”“怎样？……谁晓得？许是不能约炮了。”
   中秋过后，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，看看将近初冬；我整天的靠着暖气，也须穿上羽绒服了。一天的下半夜，没有一个评论，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看到一个评论，“约乎。”这条评论虽然极短，却很眼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点开卡片一看，一个陌生的头像便在评论的头一条。老板也评论了一句说，“孔二万么？你还欠19块钱呢！”孔二万很颓唐的低头打字，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
   这一回用的朋友的账号，这个妹正。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回复，“孔二万，你又大保健了！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辨，单回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“取笑？要是不大保健，怎么会没钱？”孔二万低声回复，“股票套牢，套，套……”他的语气，很像恳求老板，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屌丝，便和老板都笑了。他在照片下留下微信号。不一会，他舔完屏，便在旁人的说笑声中，悄悄隐身了。
   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二万。到了年关，老板说，“孔二万还欠19块钱呢！”到第二年的端午，又说“孔二万还欠19块钱呢！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，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孔二万的确不够750分了。
   写于二零一六年冬
   改编自 鲁迅先生的《孔乙己》